月上重火215
“你想让奉紫照顾你可以,我也可以一起的啊。”雪芝扶住他的肩,像是在努力让他信服自己,“我们俩可以一起照顾你的,这样不好么?”
许久,穆远又摇了摇头。
“为什么?”雪芝轻声道,“……这么讨厌我么?”
穆远只是低垂着头。
“姐姐,在经过那样的事以后,你还要他不讨厌你?”奉紫轻叹一口气,拨开她的手,推着穆远离开,“我们走了。”
“穆远哥!”雪芝上前一步,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,“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,现在不想看到我。但我一定会来看你,等你消气了,就回重火宫好不好?”
穆远半侧过头,没有回答,继续转过头去。
“好不好……”雪芝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呜咽道。
到最后,他还是没有看到她对自己笑。他不是不后悔的。
因为,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星光洒满整个庭院。近处的树林亭台,远处的飞檐反宇都载满了银白的光芒。
漫天的星斗化作晶莹的光,荡漾在重火宫的碧波中。空气寂凉,风中充满着枯叶潮湿的气味,如同一个梦游的人,在黑夜中孤单地飘摇。
雪芝站在夜空下。泪水风干后化作一片片小刀,残酷地割伤她的皮肤。而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极远的地方。
很快,有一双手从身后将她抱住。她没有挣扎。那臂膀加重了力道,紧紧地搂住她。
“芝儿,不要难过了。”上官透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“外面很冷,回屋休息好么。”
他很久没有对她这样温柔。
他必然已经知道一切。
“你现在很得意是吧。”雪芝轻轻笑着,自嘲道,“我把他当成你,把他打扮成你的样子,在知道他不是你的时候就对他这么糟糕。你很得意,是么?”
“是我错怪你了。”上官透将她转过来,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,“如果知道你一直想着我,我是绝对不会那样对你的……对不起。”
雪芝抬眼看着他。
他依然是那么英俊,只是比以前白皙了许多。每次当她注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,便会忍不住沉沦。她从来都是这样迷恋他。导致七年来,一直在犯着无可挽回的错误。
上官透侧过头,双唇温柔地覆住她的唇。
这是一个深情却又微微颤抖的吻。
从他和奉紫一直偷偷跟着她,回到重火宫以后,他的心便一直在下沉。曾经在雪芝的窗台上插樱花而被冒充穆远的夏轻眉发现,逃去得非常匆促,他不曾留意过其他的东西。
例如雪芝房外,被换下的,满地枯萎的樱花枝叶;还有她房内,挂得高高的寒魄杖;还有她宽阔的大床上时刻空着的位置,以及她睡觉时紧紧搂住的他的枕头……
还有这个人。
他复出江湖这么久,没有人告诉他雪芝改嫁是他出事五年后的事;也没有人告诉他,雪芝之前一直不知道他死了;更没有人告诉他,雪芝和这个连他看了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人同行同住五年,只因她以为这个人是上官透……
雪芝不曾解释。
此时,知道在雪芝得知这人是穆远的情况下,上官透应该安慰她而不是只考虑自己的事,可他再无法忍耐。他无法用任何方式表达自己的震惊和后悔。他只能用力地抱紧她,亲吻她,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中。
她却用力将他推开。
他错愕地看着她。
“不,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。”雪芝一边后退,一边摇头,“我不能。我不想看到你。”
“我知道,你觉得负了穆远,所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。可是事到如今,我已经不能离开你。”上官透苦笑着,“我会等你,直到你愿意回到我身边。”
他转身走了两步,她在后面说:“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在一起。”
上官透没有回头,只是背对着她,淡淡道:
“那就等到死。”
奉紫带着穆远离开的当晚,穆远便咳嗽不止,最后还咳了血。大半夜的,她又找不到任何大夫,只有推着穆远在一家客栈留宿。第二天清晨,她便找了马车,带着穆远赶到长安。
在客栈房间外静候了半个时辰,大夫才出来,对她简单说了几句话,然后摇摇头。
奉紫面色发白,一下坐在地上。
几日后,林宇凰赶回重火宫给重莲扫墓。他每年都有无数的理由去探望重莲:雪芝生日,奉紫生日,相识纪念日,第一次吵架纪念日,第一次送礼纪念日,闹脾气最厉害的纪念日,第一次分手纪念日……
这一次,却是头一次在重莲的祭日去看他。
他上了香,放上了几个水果,还有重莲最喜欢喝的粥,微笑道:“莲,你离开我们已经十七年了,我也成了一把老骨头。当初你担心奉紫身体不好,还认为我不是个合格的爹,竟舍得把女儿丢给轩凤哥养,还忽悠我这么多年。这事轩凤哥要不告诉我,大概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吧。你老实告诉我,奉紫是不是早就知道了?看她对雪芝越来越恶劣的态度我大概可以猜出几分。芝丫头最近心情也不好,有机会再告诉她好了。”
“虽然方式和我们想的不大一样,但是女儿们现在很幸福,孙子也很好。你也可以安心了。你妹子我也有好好照顾,不过我可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哦。”他拍拍墓碑,忽然狡黠一笑,“看我这身子好得不得了,估计一二十年内还死不了,所以你别指望我会来陪你。”
林宇凰的手指抚过墓碑,在“重莲”二字上抚摸了很久:“不过,我会一直等着大美人的。”说罢在上面轻轻一吻:“好好休息,林二爷我过两天抱孙子过来看你。”
他站起来走了几步,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:“不过孙子个子冲得好快,再几年都抱不动喽。”
翌年。
苏州。
正逢初春,桃李争艳。赶上庙会的时节,这座城即便入了夜,也一如既往的繁荣热闹。有顽皮的孩子跑过,撞散了枝头上的桂花。红白相间的花瓣儿纷纷扬扬落下,飘在桥下的流水中。一艘艘游船画舫划过,宾客们在船头饮宴,仅留下浅浅的涟漪。
海浪一般的人潮涌入德桥挤,几个公子哥儿正在花下饮酒作对;年轻的姑娘们面如桃花,手里拿着香喷喷的桂花糕;一群父母带着孩子围在一起,看杨家将和牛郎织女的的皮影戏;桥梁下,数对情人点着纸灯笼,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……
然而,与这个热闹而欢腾的气氛十分不合的,是街边蹲着从大到小三个人。这三人并排蹲着,均撑着下巴,双目无神地遥望远方。他们身后放着竹篓子,里面装了满满蔬菜一样的东西。而三人面前均摆着摊子,摊上摆着菜渣子的样品。摊旁挂着巨大的红色牌匾,纸上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字:小黄鸟药铺。
很显然,这家小黄鸟药铺生意惨淡,无人问津。店主也就是小黄鸟一脸愁容,转头看了看右边的雪芝。雪芝回避他的视线,又转头看了看右边的重适。
“芝丫头,你真的坚持要在这里卖药?”
“是。”雪芝断然道。
她好不容易有机会从重火宫跑出来,把事情交给海棠打理,怎么可以不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?
“好吧。那么……”林宇凰小声道,“如果要继续……能不能把店名改一个?”
“不改。”
“那,芝儿能不能亲笔题字,二爹爹不想让自己的字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……”
“不能。”
林宇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他原本以为雪芝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奇怪癖好,谁知她居然在当了宫主后丢下重火宫不管,拽着一老一小云游四海的药草商人。
而且,据说这一回她要坚持三个月以上。
林宇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重适终于受不了了,横眼雪芝,对林宇凰道:“外公,我们出来有十五六日了吧,药草卖出去有十五六根么?”
林宇凰随口接道:“是五六根吧。”
“嗯?”雪芝看着宇凰,目露凶光。
林宇凰立刻缩成小小的一团。
雪芝哼了一声,仰头道:“我卖的药数量虽不多,但卖出去的可都是极品。先是当归,然后是鹿茸,再是人参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