庆熹纪事七 沈飞飞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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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沈飞飞在客栈将夜行衣结束整齐,推开后窗轻轻翻到房顶上,夜里还有小雨,显得有些闷热,穿行不久,就见到金匮大道上黑压压一大片院子,他跳在和娟馆二楼的窗台上,推了推窗户,不出所料,果然锁得结结实实,沈飞飞从腰里取出匕首,轻巧地将窗口插销拨开,无声跃入房中。当晚没有月光,屋里一片漆黑,沈飞飞晃亮火折子,渐渐可以看清屋子正中的屏风木框依然是古朴典雅,安静地竖立在地,上面的九幅绣件却不翼而飞。他不由使劲揉了揉眼睛,再走近了些,围着木框转了好几圈,最后只觉头晕目眩,扶住屏风的木框,皱着眉长长哀叹一声:“一万两啊……一万两!”他又摇头晃脑半天,蹲在屏风前发了会儿呆,突然恶狠狠道:“是哪个小贼敢和我沈大公子抢生意,出来!”他全身紧绷地等了一会儿,屋里仍是寂静无声,只得嘿嘿尴尬一笑道:“原来搞错了啊。”施施然起身,熄灭火折,掖回腰里,便往窗口走去,左手轻轻推开窗,右手却向身后急急一挥,匕首疾射楼梯口的一角暗处。

    只听得叮的一声,黑暗里细微的金光一闪,随之又是一片死寂。沈飞飞既没听见有人受伤发声,又没有匕首落地的声音,实在不敢妄动,人缩在窗边,仔细倾听,屋里却仍无半点动静,沈飞飞笑道:“阁下也是高人,既然想要这破烂屏风,在下拱手相让,后会有期了。”他仗着轻功暗器出众,原是很少将人放在眼里,这便要涌身跳出窗外,突然觉得右手腕一痛,有件细小暗器透肉而过,钉入窗框里。沈飞飞右手一挣,更是痛彻骨髓,原来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穿从他的手腕穿过,只要微微一动,丝线便深深割进肉里,鲜血淋漓。沈飞飞忙用左手拽出匕首,想要割断丝线,不料对手仍是如法炮制,暗器犹如电光火石,将他的左手也钉在墙上。沈飞飞双手被制,听得身后有人慢慢踱了出来,渐渐冷汗透衣,道:“英雄!不会真的想要在下的命吧?都是一条道上混的,手下留情啊。”只觉两根丝线又是一紧,更是痛得呲牙咧嘴。身后的人一言不发,忽而香风微拂,从沈飞飞身边的窗口飞掠而出,青袖一动,匕首割断丝线,夺得钉在沈飞飞耳边。

    沈飞飞为盗成名已久,目光何等锐利,饶是那人身法迅疾如电,仍是被他一眼瞥见纤美如玉的洁白下颌,黑夜中皎月破云般照人双目,沈飞飞心中一荡,不顾双腕还在流血,奋勇追了出去。

    前面人影身法优美流畅,行得甚快,但沈飞飞既然号称“沉鱼飞燕”,轻功自有独到之处,渐渐赶上,那人左转右避,在重重屋脊上飞掠,仍不能将他甩脱,前面离水横阻,那人显然是要从双秋桥过江,身形微沉,飘落桥头。沈飞飞锲而不舍,紧随过桥,瞬间已到离水北岸,偌大桥面上却空荡荡的人影全无。沈飞飞只觉离那人相差不过几丈,万万不会跟丢,左顾右盼之际,面前突然一丝锐利的金风袭来,连忙闪避,仍是额上一痛,被什么刺中,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“你再追着我不放,小心你的眼睛。”只听清柔的声音从桥栏外传来,一个苗条婀娜的身影仿佛从水中凌空跃出,飘落在桥头栏杆的狮子头上,她彩裙飞舞,在风中轻舒柔荑,微微挽了挽青丝。

    沈飞飞此时似被五雷轰顶,心中有说不出的愉悦,抢上几步仰头大声道:“原来还是姑娘!我们当真有缘啊。”

    桥头的明珠冷冷嗔道:“什么有缘,不过都是打这九歌图的主意,遇到也是极平常的事,你若再纠缠不清,我可要不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”沈飞飞却又向前走了几步,“不知姑娘芳名,是哪位前辈的千金?哪个门派的高足?啊呦!”这回却是脚腕剧痛,被明珠一针射穿,丝线收紧,沈飞飞一跤跌倒在地。

    明珠道:“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人,何必多言,可别逼得我急了。”手腕微转,将丝线缠在桥栏上,转身急行。

    沈飞飞一向手脚麻利,割开丝线,向前一扑,拉住明珠的裙角道:“姑娘,慢走,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时候?”

    明珠怒道:“当然没有!你这个人懂不懂廉耻二字?”

    “懂是懂的,”沈飞飞居然脸上有些发烧,讪讪放开明珠的衣裳,道,“小生不过仰慕姑娘神仙容颜,不由想请教姑娘名字,想不到惹姑娘如此生气。”

    明珠冷笑道:“你武功低微,品行不端,凭什么问我名字,等你至少能和我战成平手,再问不迟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沈飞飞道,“小生这就苦练,姑娘可要等我一年半载。”

    明珠从未见过如此纠缠不清的人,当真无可奈何,轻抚桥栏微作沉吟。

    沈飞飞亦步亦趋,走到明珠身边,道:“滚滚离水为证,我沈飞飞定当发奋图强,来日再求姑娘青睐。”

    明珠微微一笑,柔媚凭生,沈飞飞看在眼里,心神俱醉,正在魂不守舍之际,突然觉得身子一轻,眼前已变作了黑沉沉的江面,早已无处着力,从桥头向着离水坠了下去。

    明珠直听到江面上扑通一声,才掸了掸衣裳,轻轻哼了一声,道:“凭你也配让我等你一年半载?先练练水里功夫吧。”扭头对着桥头的人影嗔道:“六爷只管袖手在一边笑,任由他聒噪。”

    辟邪向桥下水中望了望,笑道:“他虽然招人厌,却不比你偷偷出来闯的祸,这屏风多少人盯着,里面有多少周折,被你盗去,更是乱上添乱。我一晚上多少谍报要看,还要跟着你出来善后,亏你也叫我一声爷,全不知替我打算。”

    明珠笑道:“虽说只是件屏风,到底也是我辛苦绣的,若不是为了要常重元举荐我上京,我也不会拿出来让这些利欲熏心的人乱看,如今被那种贼寇盗去,更不知会流落到什么俗人手上,六爷体谅我小心眼儿,别和我计较。”

    辟邪道:“不多几日,成亲王就会将它买进王府,你的杰作摆在王府里,总该放心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成亲王是什么好人了,最终也逃不过抄家灭门的下场,但总比那小贼强些。”明珠道,“竟然敢说这是破烂屏风,伤他双腕还不够,真该废了他的狗眼。”

    “他的眼睛迟早是你的,”辟邪不由微笑,睨了明珠一眼,“江湖上人都道,沈飞飞看上的东西,不到手是不会罢休的。”

    “六爷!”明珠恨恨跺了跺脚。

    “你且慢回宫,”辟邪指了指明珠身后背的轴子,“你先把九歌图还回和娟馆要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明珠转身走了几步,忽而悠然叹了口气,道,“我苦战一场,自沈飞飞手中截下了九歌图,六爷不过动动嘴,就让它完璧归赵。六爷这个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的花招耍得高明啊。”

    辟邪一笑,“戏法被看穿了啊,哈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