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漠情殇(漠风吟)第31页
公元三百二十年,天都皇姓霍氏,第七子擎云,年十四,继薨王之位,于首都怀柔冰刺宫登基,万人朝拜,亲卓霸酒一坛,一饮而尽,普天狂欢。
巫祭师魂冉称其天降大任,孤星入命,预言其终生无妻。
新王定北塞宗室之乱,此后再无皇族死于毒杀,亲政之日订立锁国政策,天都瞬隐。
王母授其尊号,靖天王。
三天了,沙从红到蓝,从热到冷,反复着,煎熬着。
容豁被关在城堡门口的兽笼里,未尽粒米,只是每日月上凉空,会有人送上苦香茶一壶,慰藉饥肠。昏厥般的饥饿折磨着老迈的容豁,终于在第三天,他被连同兽笼一起抬到了城堡的大堂上。
简单朴素的内堂尽管少了华丽贵气,却依然弥漫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庄严肃杀。正前方,是一把象征无上地位的大椅,擎云,正不无慵懒地坐在上面,像一只乖戾的雄师,目光幽暗。
“容先生,这几日可好?”他笑道。
容豁靠在笼子的围栏上,有些奄奄一息,他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,才艰难地说道:“托福,老骨头我从没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耐力,早死早投胎怕是更好!”
擎云咯咯笑起来,华冷的嗓音,凝结了堂里的空气。容豁终是清醒了一些,缓缓抬头看着他。
啪啪,只见擎云击掌两下,两名素衣少女抬出了一桌佳肴放在中间。
容豁闻着那诱人的油米酥香,顿时觉得腹腔翻腾,脑海一片轰鸣。只消一眼就知道:那桌子上的三碟菜——凤凰血鸡,白露雪鱼,花田百合,全都是容豁亡妻的拿手好菜。
“公子不是这样残忍吧!难不成要在我这饿成白骨的老叟面前吃下这大餐?老爷子宁可撞阑自尽也不受这般折腾!”
擎云闻言却是一声闷哼,拿起手边的一把匕首把玩起来,“先生太让人失望了,一个想守住秘密的人,却连这点折腾都接不下,居然也好意思开口闭口妄言生死!”说着,他双目一聚,手中飞刀瞬间冲向兽笼,镪地一声,短刀断开了笼上的锁链,然后掉在土地上,只听到闷响三下。
“出来吧!这桌佳肴是为先生洗尘准备的!”擎云笑看着从笼子里爬出来的容豁,“不过,前提是先喝了那三杯接风酒!”
容豁站在桌边,狼狈不堪,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三个小杯酒,晕光之下,杯口闪动着莫测的光芒。他舔了舔干燥的唇,心想如今已是饥饿至极,还管他酒里有毒没毒,于是嗖地就是一口下去。
坐在一边的擎云看着他那速饮的样子,却是讪笑起来。
呜!只是一杯酒,不像有毒,却令容豁顿然愣住,少顷,他已然满脸通红,浑身抖动不止,终于不支倒地。
“酒中霸?纯酿?”他不可思议地问道。
“对!就是我每天喝的!”擎云道。
“还剩下两杯,先生!”
容豁惊惧地看着第二杯酒,眼神已十分涣散,他从没有喝过纯度的霸酒,霸酒之烈,无人能抵,所以向来都是调和饮用。
容豁呼吸困难地撑起身子,望着桌上的菜肴好一会,终于勉强拿起了第二杯酒,咕噜一下,酒入咽喉。扑通!只见他再度坠地,双手使劲捂鼻,却依旧见着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。他一边咳嗽,一边看着冷漠的擎云。
“还有一杯,先生!”擎云笑着。
容豁止不住鼻血泻流,手上的皮肤开始泛出青色的死光,他满头大汗,在地上痛苦地滚动,好一会了,却是听到他断断续续的碎语,“我……认了!”
擎云闻言大笑,“容老先生,你果真只是个酸酸的文人呀,一杯酒就能让你认输,你还有何资格同我耍脾气?”说着,挥手招来几个婢女,给容豁喂下解酒药,容豁晕沉沉地醒来,一脸伤痛。
坐定后,他边流泪边大口吃起桌上的菜肴,滑进枯肠的的油香带着他咸涩的哽咽,三十年了,从亡妻离开至今,他再没好生吃过这三道菜,他吃不下,因为吃一口,就听到亡妻一声娇吟,吃两口,就见到亡妻一脸痴笑,吃三口,却再也看不见亡妻音容笑貌,那般的苦他不想再承受。然而今天,仿佛荏苒时光已然带走那刻骨的忧伤,只剩些破碎的思念缭绕身旁,如今,吃几口都无所谓了,吃几口都可以了。
人的感情如同某一个秘密,有一天会突然转变,虽然,你依旧无法否认它的重要,却也同样无法决然坚持。所以,如果爱可以变成怀念,那么,秘密同样也可以变成交易。
擎云悠闲地踱到容豁身旁,拍了拍他的肩膀,然后拿起剩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,容豁呆滞地看着他。
“先生知道为什么它叫霸酒吗?”擎云问。
“因为霸酒之烈甚至不与任何毒品相融,它的辛辣不仅可以杀死嗜酒之人,还可以迫散一切入酒毒素。”容豁看着那空荡的酒杯才道:“公元一百一十四年到三百二十年,天都冰刺宫因酒中毒的国王超过三十个,直到公子继位,才止住那惯例一样的毒杀!全因为公子素饮霸酒,下毒无用。”在容豁看来,天都许多历史都从靖天王开始改写了。
“史记叟果然名副其实。”擎云坐下来,也看着空空的酒杯,闲聊一般说道:“在北漠,酒是友善的东西,因为它可以帮助无数人抵御北方的酷寒,所以,在天都,无论是何缘由,饮酒而死都是耻辱的,国王尤甚!”他说着,撩起酒杯放在嘴边一点,一滴霸酒余露落下,滑进了他的咽喉。看上去好不风流。